大衣里揣着仅剩的28元,来自河南潢川的付德文在午夜时分抵达上海火车站。他要前往位于上海郊区的嘉定西方向,只是地铁还没开,他也没钱打车。
上海火车站有1、3、4三条地铁线路交会。地铁站凌晨5点开放,1号线首班车经过该站的时间是5点半,3号线和4号线首班车要再晚一些。付德文打算先坐3号线、再转乘11号线,这个信息是他四处询问得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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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60岁的付德文第一次独自一人乘地铁,“线路不熟,车票也不晓得怎么买”。深夜的火车站地铁进站口前,他坐在一张小小的塑料板凳上,静静等待。
2月6日,正月十六,凌晨3时许,上海火车站北广场地下二层为等待首班地铁旅客打造的休息区。 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巩汉语
在地铁口前,在此等待的人们大多要乘坐早班地铁。
春运期间,每天从深夜到凌晨,数千名旅客从全国各地抵达铁路上海站,其中一部分选择在火车站短暂停留,等待几小时之后的地铁首班车。他们大多在上海务工,住上海郊区,打车费动辄数百元,费用“太贵了”;夜班公交有限,“线路不熟换乘也麻烦”——等待是他们最划算的选择。
春寒料峭的夜晚,上海火车站地下二层,两处安置点为这群远方而来的异乡人而建。
元宵节过后,等待的人数减少,但每晚仍有人在此等候。
等待数小时的旅客进入地铁站。
时间一到,地铁的闸门缓缓开启,经历一夜疲惫的人们鱼贯而入。付德文在售票机前左右张望,神情依旧慌张,好在有车站工作人员的帮助,他顺利买到了票,并坐上前往目的地的地铁。陈云生背着包进了站,一路小跑地,奔向在上海打拼的2023年。
(陈云生为化名)
车站的地下安置点
2月6日午夜,正月十五刚刚翻页,铁路上海站北广场地下停车库二层灯火通明。
大量铁马将这里隔出十几处区域,用作旅客的临时休息区。每处区域放置六十张塑料板凳,总共五六百张,从地铁口一直向外排开百米远。“大年初五、初六时,这里人最多,几乎每张凳子上都有人。”上海站地区治安派出所民警王云川说。
“外面过夜天寒地冻,这里为他们提供一个暂时的歇脚地。”王云川说,春运开始后,上海火车站分别在南广场和北广场两处地下车库设置安置点,能容纳一千多人。“南广场条件好些,有免费的热水,还能买到平价的桶面和食品,扫码使用的充电宝也有。北广场也提供热水、板凳之类的。”
保障深夜抵达的旅客已是春运常规工作。据媒体报道,今年春运很多工作较往年更加完备,“比如,以前是下来一个旅客发一个凳子,而现在凳子已经提前摆放在休息区,被绳索串连固定。”
在安置点等待的旅客。
凌晨3时许,澎湃新闻记者来到北广场安置区现场。元宵节过后,春运返程高峰接近尾声,旅客有所减少。这天晚上,在安置区域等待天亮的旅客大约四五十人,他们或靠着墙小憩,或围在一起聊天,一位男士端着打完热水的泡面回来,有人询问哪里有热水,他抬手向右后方一指。
“这里面务工人员比较多,住得远。”王云川看着安置区里的人群。一众人里,来自陕西汉中的陈云生个子小,穿一身黑,坐在其中并不显眼。
陈云生凌晨1点多下的火车,已在此等候了两个小时。前一天的午夜,他坐上离家的硬座火车,经历22个小时的颠簸来到上海。结伴的还有两三个工友,他们打算在工地找活干,“今年开工算早的,正月十六就到了。”元宵节没在家过,陈云生觉得有遗憾,因为老话都说“过了十五才算过完年”。
接下来要去哪、要住哪,陈云生都还没有着落。“包工的老板还没联系,半夜也不好打电话,天亮了再说。”因为去年的项目是在浦东,首班地铁开运后,陈云生觉着还是先往浦东赶,中途再问老板具体该去哪。
“来上海有活干,有钱赚呀。”陈云生直起身子,仿佛在给自己鼓劲。这个60岁的北方男人在上海十多年一直干工地,是最基础的普工,搬砖、和泥什么都接。
身边的人也大多如此,他看了看一旁的工友说道:“趁现在身体好能干一天是一天,什么时候干不动了也就算了。农民好像就是这个命运。”
距离凌晨5点地铁开运还早,陈云生从包里拿出一桶泡面、接上热水,几分钟后,盖子打开,热气直往上冒。饿了有饭吃,累了有地儿坐,半夜不受冻,他对此已经挺知足。
60岁男人与28元钱
离陈云生不远的付德文来自河南潢川,也打算在上海找活干。
付德文是凌晨两点多到达上海的,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,正等着地铁首班车去嘉定西。
付德文在休息区接受记者采访。
来上海七八年,付德文坐地铁的次数屈指可数,仅有的几次也是跟着孩子一起,由孩子帮忙买票。2月6日是他头一次一个人坐地铁,“票都不会买”,内心难免慌张。
付德文说,在上海的前六年,他和妻子在嘉定包了一块地,种菜、卖菜,每年能挣四五万元。去年儿子离婚,家里两个孙子没人带,多年没分开过的妻子便回了老家带孩子,菜地也没法种了。
受疫情影响,去年付德文一个人在上海工地上只挣到一万多元。春节回家,两个孙子的教育支出就花了一万块钱出头,再去掉过年的开销,来上海时,他身上只有28元钱了。
尽管已经60岁,在外打工多年,付德文保持着故乡的淳朴。当记者询问车次,他直接掏出红票根;问名字便把身份证毫无保留地亮了出来;问“手机有没有钱买地铁票”,他就从大衣兜里掏出仅剩的28块钱一张张数,两个十块的,一张五块的,三张一块的,然后说“手机里没有,只有这些”。
因为年龄,付德文处境很是“尴尬”,“超过用工年纪了,大工地不要。”他说,如今只能在嘉定西门菜市场的招工点,等着人来招小工,一天干十个小时,能赚二百七八十元,但也不是天天有。而且这种工作周期短,很不稳定,也不给缴保险。
无论过去一年多么不易,新的一年到来,“付德文”们还是会奔向大城市。在很多打工者观念里,“退休”不是以年龄为依据的,可能要到身体吃不消了才回老家。“能慌(‘忙’的意思)两年就再慌两年。”付德文用一口地道的河南方言说。
奔向打拼的2023
火车站是大多数异乡人与上海第一次产生接触的地方,为了保障春运,让他们感受些许的温暖,静安区春运办组建了46人的上海站地区机动应急队。刘亮是队员之一,已经在安置点忙碌了两个月。
在执勤过程中,刘亮把帮助旅客作为自己的职责,在这个寒冷的季节,发生了不少暖心事。
刘亮印象比较深刻的是2月1日晚上11点半左右,他和同事在上海火车站夜间巡逻,发现西南出口有一名老太太站在原地,一脸无助,“我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,老人听力不是很好,一直指自己的耳朵,然后说着说着就坐在地上哭了。”刘亮见状忙上前安慰。
一番安抚后,老人渐渐放下戒心,原来这名老年旅客姓叶,今年70多岁了,是从安徽合肥来上海帮女儿带孩子的,但老人上车前买错了车票,她原本应该在虹桥站下车和女儿汇合,却在上海火车站下了车,“老太太是第一次来上海,下车后可能发现不太对劲,但一时无法和家人取得联系,当时比较着急。”刘亮耐心沟通后,得知老人随身携带的包中带了手机,就用手机和其女儿取得联系,女儿说会赶过来接老人。
等待期间,刘亮原本想把叶老太带去安置点休息,但对方当时不愿走远,刘亮就拿来了凳子和暖宝宝。他扶着老人坐在板凳上,将暖宝宝贴在老人的腿上帮她驱寒取暖,“阿姨,没事,已经对接好您女儿了,她很快就到,您不要担心。”最后,老太太的女儿抵达火车站,接回了人,在此期间,刘亮和同事全程陪护老人,尽可能给予温暖与关心。
安置点的一夜,大多人无眠。凌晨4点半,又一班次的列车到达上海站,旅客多了起来,王云川、刘亮开始在现场指引客流,原本坐着的人也陆续起身,等待5点多开运的首班地铁。
五点即将到来,人们起身准备进站。